苔丝拿不准该往哪个方向走,于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四周环山的广阔的绿色平原,就像一只苍蝇落在一张硕大无朋的台球桌上,也像这只苍蝇一样,于周围景物无足轻重。直到现在,她来到这片平静山谷的唯一影响,就是惊动了一只孤独的苍鹭,它落到离她走的小路不远的地方,抻直脖子站在那儿,直勾勾地看着她。
突然,从低谷里的各个地方传来了拉长的、重复的吆喝声:“喔!喔!喔!”
这吆喝声,好像受了传染似的,从最远的东面一直传到最远的西面,时而还伴随着一两声狗叫的声音。这并不是山谷对美丽的苔丝的到来所表示的欢迎,而是日常性地宣布挤牛奶的时间——四点半——已经到了,于是,奶牛场的工人们开始把牛群赶进棚里。
离她最近的一群红牛和白牛,早在那儿呆呆地等待呼唤了,这会儿便成群结队地走向后方的棚子。它们走的时候,肚子底下的大奶袋不停地晃来晃去。苔丝慢悠悠地跟在后面。牛群从一个敞开的大门走进了庭院。苔丝也跟着走了进去。院内四周都是长排长排的草棚,棚顶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,屋檐都由木柱支撑着,这些柱子过去不知被多少大大小小的牛用肚子擦过,磨得光滑发亮,而那些在此擦过肚皮的牛早已坠入了不可思议的深渊,化为无知无觉的空茫。柱子与柱子之间,排着产奶的母牛,一个人若是异想天开,那么,现在从乳牛的后面看去,每一头牛都好像是一个圆圈架在两根柱子上,中间有个东西像钟摆一样晃荡,太阳落到了这排耐心十足的东西的后面,把它们的影子准确地投射到墙上。每天傍晚,太阳都是这样把这些朦胧而又简朴的身影投射出来,它对于每一个轮廓都投射得那么仔细认真,仿佛是在宫殿的墙壁上描绘宫廷美女的侧面像,描摹得那么孜孜不倦,又仿佛是很久以前在大理石上临摹奥林匹斯诸神,或亚历山大、恺撒和法老们的肖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