蕙宁有些害怕那样的颜色,就将头扭开了,去看别人,竟意外地发现了钟楼角上还站着一个女人。女人不老也不小,正在那种看不出年纪的岁数上。穿着一件戏装似的艳丽旗袍,滚了黑缎边的硬领子紧紧地抵住下颌。头发剪得短短的,用黑发卡别在脑后,露出两个很白的耳朵垂子。女人的颊上让人抹了两坨鲜红的胭脂,眉间点了一颗丹朱。脖子上挂的纸牌上,拴了一只破旧的布鞋。在那一排人中间,女人是唯一抬着头的,五彩斑斓的脸上,挂着一丝微微的淡定的笑。蕙宁隐约觉得脸熟,后来才想起来那女人是自己的小外婆。
那日很热。天像一口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的大瓦缸,严丝合缝地倒扣在地上。满树的叶子伸着一只只焦黄的手掌,却扇不出一丝风来。钟楼上有人顶不住了,咚的一声倒在地上,立即被人死狗似的拖了出去。钟楼下的人也顶不住了,将五颜六色的标语旗子横七竖八地挡在头上遮阳。“快点揭发,快点揭发。”窃窃的骚动不安的私语,从一个角落传到另一个角落,突然间汇集爆发成一阵大汗淋漓的口号: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!”
钟楼上就有人开始说话了。起先是怯怯的,前言不搭后语的。脸皮在刚刚撕开的那一刻是痛彻入骨的,再往下撕,就渐渐麻木了。最初的羞耻感过去之后,话便像水一样自然流畅起来。